黃永玉(1924-),著名畫家,作家。中國畫院院士。曾任瓷場小工、小學教員、中學教員、家眾教育館員、劇團見習美術隊員、報社編輯、電影編劇及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中國美協副主席。“文革”期間,被“四人幫”指控為反動學術權威受到批判。而后,又因為在北京飯店畫了一幅《貓頭鷹》遭到殘酷迫害,被遣送回家鄉(xiāng)鳳凰。“四人幫”倒臺后回北京。
曹禺(1910-1996),原名萬家寶,中國現代話劇史上成就最高的劇作家。作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開拓者之一,與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齊名,被譽為“中國的莎士比亞”。其早期代表作品有《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歷任中國文聯執(zhí)行主席,中國戲劇家協會副主席,中央戲劇學院名譽院長,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院長等職務。后期作品為《明朗的天》《膽劍篇》《王昭君》等。
1983年,歷經劫難的黃永玉和曹禺兩位大師重逢。性格剛直、執(zhí)著藝術、固守原則的黃永玉,以令人意外的直率內容,給曹禺寫了這封探討藝術創(chuàng)作的信。
黃永玉寫給曹禺
家寶公:
來信收到。我們從故鄉(xiāng)回京剛十天,過一周左右又得去香港兩個月,約莫六月間才轉得來,事情倒不俗,只可惜空耗了時光。
奉上拙詩一首,是類乎勞改的那三年的第一年寫的,詩刊朋友問我要近作,而目下毫無詩意舒發(fā),將信將疑從匣中取出這首給他看,卻說好。人受稱贊總是高興。但這詩不是好,是公開的私事滿足了人的好奇心而已。不過我老婆是衷心快意的,等于手臂上刺著牢不可破的對她的忠貞,讓所有的朋友了解我當了三十六年的俘虜的確是心甘情愿。歌頌老婆的詩我大概可以出一個厚厚的集子了。只可惜世界上還沒有這么一個禁得起肉麻的出版社。
說老實話,真正地道的情詩、情書、情話,怎么能見得人?偉大如魯迅特精熟此道,說是“兩地書”,買的人圖神奇,打開看來卻都是正兒八經、缺乏愛情的香馥之感。全世界若認真出點這種東西,且規(guī)定人人必讀的話,公安局當會省掉許多麻煩。人到底太少接觸純真的感情了。
曹公曹公!你的書法照麻衣神相看,氣勢雄強,間架縝密,且肯定是個長壽的老頭,所以你還應該工作。工作,這兩個字幾十年來被污染成為低級的習俗。在你的生涯中,工作是充滿實實在在的光耀,別去理那些瑣碎人情、小敲小打吧!在你,應該“全或無”;應該“良工不示人以樸”。像蕭·伯納,像伏爾泰那樣,到老還那么精確,那么不饒點滴,不饒自己。
在紐約,我在阿瑟·米勒家住過幾天,他剛寫一個新戲《美國時間》,我跟他上拍練場去看他邊拍邊改劇本,那種活躍,那種嚴肅,簡直像雞湯那么養(yǎng)人。他和他老婆,一位了不起的攝影家,輪流開車走很遠的公路回到家里,然后一起在他們的森林中伐木,砍成劈柴。米勒開拖拉機把我們跟劈柴一起拉回來。兩三噸的柴啊!我們坐在米勒自己做的木凳、飯桌邊吃飯。我覺得他全身心的細胞都在活躍。因此,他的戲不管成敗,都充滿生命力。你說怪不怪:那時我想到你,掛念你,如果寫成臺詞,那就是:“我們也有個曹禺!”但我的潛臺詞卻是你多么需要他那點草莽精神。
你是我的極尊敬的前輩,所以我對你要嚴!我不喜歡你解放后的戲。一個也不喜歡。你心不在戲里,你失去偉大的靈通寶玉,你為勢位所誤!從一個海洋萎縮為一條小溪流,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像晚上喝了濃茶清醒于混沌之中。命題不鞏固,不縝密,演釋、分析得也不透徹。過去數不盡的精妙的休止符、節(jié)拍、冷熱、快慢的安排,那一籮一筐的雋語都消失了。
誰也不說不好。總是“高!”、“好!”這些稱頌雖迷惑不了你,但混亂了你,作賤了你。寫到這里,不禁想起莎翁《馬克白》中的一句話:“醒來啊馬克白,把沉睡趕走!”
你知道,我愛祖國,所以愛你。你是我那一時代現實極了的高山,我不對你說老實話,就不配你給與我的友誼。
如果能使你再寫出二十個劇本需要出點力氣的話,你差遣就是!艾呂雅有兩句詩,詩曰:“心在樹上,你摘就是!”
信,快寫完了,回頭一看,好像在毀謗你,有點不安了。放兩天,想想看該不該寄上給你。
祝你和夫人一切都好!
晚 黃永玉謹上
三月二十日
我還想到,有一天為你的新作設計舞臺。
永玉又及
我還想貢獻給你一些雜七雜八的故事,看能不能弄出點什么來!
永玉又及
本文摘自《見字如面》,湖南文藝出版社2017年7月出版,為現象級綜藝節(jié)目《見字如面》唯一官方指定授權圖書。
2016年末,《見字如面》悄然誕生。
沒有絢麗的舞臺和華美的燈光,北京紅磚美術館里一人一桌一信是她極簡的氣質;
沒有過繁的片花和音效渲染,靜謐的燈光下有人安靜地讀信,
讀家國情懷,讀繾倦情意,讀歷史選擇,讀靜水流深。
張國立、張涵予、林更新、王耀慶、歸亞蕾、何冰、蔣勤勤、徐濤八位實力明星參演,
觀眾稱它為“2016年最大的驚喜”,“綜藝界的一股清流”。
從浩瀚的書信海洋中,精選出最能代表中國人故事、最能抒發(fā)中國人情感的76封信件。
歷史的真相,就在這些私人化描述中,一點點顯露出來。
這里有親情:
“這場戰(zhàn)事不知道還要持續(xù)多久,”秦楚大戰(zhàn)間隙,一對兄弟黑夫和驚躲在淮陽戰(zhàn)壕的一角給大哥寫信。借戰(zhàn)友的錢都用光了,黑夫求母親“給我們做好夏天穿的衣服,和錢一起帶過來”,驚告訴家人“為我求神祭拜時,如果得到的是下下簽,那只是因為我身在叛逆之城的緣故,不要想多了。”這封寫在木簡上的信,距今2200多年,是已知的中國最早的戰(zhàn)地家書。
這里有友情:
黃永玉在寫給曹禺的信件中直言不諱:“我不喜歡你解放后的戲。一個也不喜歡。你心不在戲里,你失去偉大的靈通寶玉,你為勢位所誤!從一個海洋萎縮為一條小溪流,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像晚上喝了濃茶清醒于混沌之中。命題不鞏固,不縝密,演釋、分析得也不透徹。……‘醒來啊麥克白,把沉睡趕走!’我愛祖國,所以愛你。……我不對你說老實話,就不配你給與我的友誼。”
這里有家國大義:
甲午海戰(zhàn)開戰(zhàn)前,經遠艦二副陳京瑩預感到人生將盡,在家書里解釋,“一直拿著國家的俸祿,也就沒有了退路。”經遠艦在甲午海戰(zhàn)中遭到四艘日艦圍攻,管帶林永升、幫帶大副陳榮陣亡后,陳京瑩毅然接過軍艦指揮權,最終不幸中彈犧牲。艦上水手在無人指揮的情況下,仍然堅守崗位,繼續(xù)向日艦發(fā)炮還擊,直至經遠艦沉沒,全艦二百七十多名官兵除十六人獲救,其余全都壯烈殉國。
這里有尊嚴與愛情:
楊德昌撒手塵寰后,無數媒體都在期待作為前妻的蔡琴如何反應。蔡琴在寫給媒體的公開信中說,“跪在《圣經》前,我為他的靈魂急求,求主以神自己的名領導他走義路,讓他行過死神的幽谷也不怕遭害……”“我們所有過往的點滴,我自己品嘗,就當做我活著時永遠的秘密,隨著他的逝去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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