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王謝風流,墨跡大概只剩它了


來源:光明網   作者:易之    時間:2017-09-05





  【鎮(zhèn)館之寶·故宮博物院】

  《伯遠帖》是一封尺牘,作者是東晉的王珣。

  王珣是王羲之的遠房侄子。書法是王家的祖?zhèn)骰?,王珣的書法也不錯。王珣傳世作品只有《伯遠帖》了——實際上,可信的東晉文人傳世書法作品,也只有《伯遠帖》了(《平復帖》算是西晉的)。當然,相信無奇不有的琉璃廠或許還可以找到其他的。

東晉王謝風流,墨跡大概只剩它了

  《伯遠帖》前面幾句的大意是,我堂弟王穆伯遠,在家里諸多兄弟中最為出色。身體不太好,就想在家宅著,平時出門遛遛彎,沒想到非要讓他當官,真是煩惱,家里蹲的人生夙愿沒法實現了。后面幾句是對收信人所說:分別好像在昨天,卻又像是古今之遙,隔著千山萬水,在沒有視頻聊天的時代,見一面真是太難。

  這不過是信筆所至的一封尺牘。然而這就是高人,隨手一揮,即為永恒。不需要搞得正經八百,筆墨伺候,穿著唐裝,梳著大背頭,旁邊還圍著幾個吃瓜群眾,才能說,看,我在寫書法。不過一封平常的信,只47個字,就成了經典之作。董其昌的評價是:“瀟灑古淡,東晉風流,宛然在眼。”書法評價常常是這樣,這些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了半天跟啥也沒說似的。

  當然,從蕓蕓眾生能理解的角度說,這幅字微微欹側,濃淡相間。布局的時候大字小字錯位排列,整篇看下來,不會堆滿了墨,讓人濃得化不開;細看小字,也沒有一筆是草草劃過,給人氣若游絲的窒息感。字與字之間,能找到上下筆相接的氣息。寫得收放自如,姿態(tài)橫生,當然也就有了一股瀟灑的氣質。

  在專業(yè)人士眼里,這個帖好到了面對王羲之、王獻之也毫無愧色的程度。宋朝米芾說:觀其下筆,力變右軍父子。明朝顧復說:盡脫王氏習氣。他們都說好,你說好不好?

  這幅字寫完之后輾轉流傳,北宋時進入宮廷。藝術帝宋徽宗當然免不了時時把玩,還經常拿出來和米芾等書友討論。隨著北宋覆滅,這幅字流出宮廷,在民間流傳顛沛很久。到了清代,酷愛收藏、蓋章成癮的另一藝術帝乾隆皇上終于得到了它。就此,他集成三大不世之寶: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中秋帖》、王珣《伯遠帖》,王家終于大團圓,雖然是個三缺一,但是可以斗地主了。

東晉王謝風流,墨跡大概只剩它了

尋寶儀 短笛繪

  乾隆把三件珍寶放在皇宮一小屋內,不時拿出來把玩。于是把那個小屋也改名“三希堂”。然而從題跋看,在皇上心中,這三件寶貝排名大概是有先后的。首先是書法界“扛把子”的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皇上看了,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大筆一揮,在前面留下四個字“神乎技矣”。還不過癮,又在原件的右上角處,寫了大大的一個“神”。簡直是王羲之腦殘粉為偶像瘋狂點贊。其次是王羲之兒子王獻之的《中秋帖》。這個帖縱逸豪放,幾乎一筆寫成。皇上欣賞不已,題下“至寶”兩個字,給了一個五星好評。最后是王羲之拐了七八道彎的遠房侄子王珣的《伯遠帖》了。這個帖蕭散自然,而且47個字,遠比前兩帖要多。但王珣名氣遠不如前面兩位親戚?;噬厦鎸Α恫h帖》,不像面對前面?zhèn)z帖那么不淡定,淡淡地在前面寫下“江左風華”四個字。前兩位的光芒太耀眼,以至于《伯遠帖》淡然安頓于角落。

  然而,乾隆皇上在文物圈搞烏龍是出了名的,這次他又看走眼了。經現代人鑒定,《快雪時晴帖》是唐人摹本,《中秋帖》是米芾臨的,唯獨《伯遠帖》是真跡。啟功寫下一首詩:“王帖惟余伯遠真,非摹是寫最精神。臨窗映日分明見,轉折毫芒墨若新。”他自己解釋道,他把《伯遠帖》拿到太陽下看,墨色濃淡,純出自然,毫無遲疑鈍滯的跡象。若是別人臨寫,總是要邊看邊寫,一筆一畫地摹吧?這么順暢,只能是真跡了。

  這下《伯遠帖》徹底翻身了。要知道,這意味著晉代留下的墨跡只有兩件,陸機《平復帖》、王珣《伯遠帖》。別看王羲之、王獻之名聲大到突破天際,卻沒有留下一件真跡,全是后人臨摹,或是刻在碑上。上窮碧落下黃泉,想感受王羲之書寫的溫度,想看看他運筆的纖微之細,已幾乎再無可能。當然也不排除哪天地下蹦出一個真貨來。

  想了解王家書法家學之精微,晉人筆法之原意,“直入晉室”“書追二王”,也只能從《伯遠帖》入手了。而在《世說新語》里的一個個不拘一格、率性而為、瘋瘋癲癲、瀟瀟灑灑的晉代王謝風流,如今這世上,他們的一手墨跡,大概只剩這47個字了。

  這幅字,在溥儀出宮時,被一老皇妃帶出,從此失蹤。結果在1950年,香港突然展出了《中秋帖》《伯遠帖》,周恩來總理指示,一定要將二帖購回。購回后,交由故宮博物院收藏。至此,險些湮滅的《伯遠帖》,命運終于安穩(wěn)了下來。

  其實在書法圈,階層早就固化了,寫來寫去都是王家人。除了王羲之、王獻之、王珣,王珣的父親王洽也擅長書法,王羲之夸他“弟書遂不減我”。王珣的弟弟王珉也善書,生前名氣比王珣還大。王珣的孫子王僧虔,也是著名書家。王羲之的另一兒子王徽之也善書,他的后人又出了一個大名鼎鼎的僧人書法家智永。智永有一個學生,叫虞世南。此人酷愛王羲之,又教唐太宗李世民寫書法,把皇上帶成了王羲之的迷弟。虞世南有一個妹妹,生了一個兒子叫陸柬之,不幸的是,又是一個書法家……

  看似這么多書法家,然而,今天我們能看到的墨跡有多少呢?說實話,和他們生前所書相比,極其極其微不足道,大部分不過是一片紙、幾個字,就是一個帖了。就這么一星半點,就是文化傳承的一點幽光。尤其是書畫,打個噴嚏上去都能毀了一片。今天我們能看到這么幾個字,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伯遠帖》等墨跡,能被今人看到,它們好幸運;今天能看到它們,我們好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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