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創(chuàng)作與歷史研究看似相距較遠的不同行當,實有極為親近的血緣關系。早期的文藝,不論是繪畫上西安半坡彩陶盆里的人面魚紋,還是最早詩歌總集《詩經(jīng)》里的敘事言志之吟詠,或是戲曲的前身古之俳優(yōu)以歌舞及戲謔為能事,都在很大程度上包含著記錄和訴說歷史的愿望及成分。白居易《與元九書》中的名言“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實際上寓含著以“時”和“事”來評價文藝,即以正在演進或已成過往的歷史來衡量文藝價值的傾向。很多抒寫歷史的文藝創(chuàng)作,從歷史小說到歷史劇、從歷史題材繪畫到傳統(tǒng)音樂舞蹈的演奏等,往往都把是否能夠還原、恢復、傳達歷史本來面貌和情調(diào)作為重要指標。
其實,所謂“歷史本來面貌”,只是文藝家以自己的認知和理解,對塵封史料做力求客觀的提取和闡釋、對過往歷史做力求真實的復原和演繹。這其中,“主觀性”既難以回避,也無所不在,此乃人類認識和把握既往事實或曰歷史無法避免的局限,只不過我們常常以忠于歷史的名義把它掩蓋起來罷了。北宋末年,山東境內(nèi)水泊梁山曾活躍一支以宋江為首的起義隊伍,施耐庵的《水滸傳》把它寫成大鬧州府、救濟百姓的英雄好漢,而俞萬春的《蕩寇志》則將其寫成對抗朝廷、為非作歹的匪徒賊寇。同一歷史人物和事件,能夠產(chǎn)生兩部意義截然相悖的作品,塑造出兩種面目彼此對立的藝術形象,可見藝術家的主觀能動性,即確立正確的世界觀和歷史觀,對于文藝創(chuàng)作是何等重要。
習近平總書記在第十一次文代會和第十次作代會開幕式上強調(diào):“要樹立大歷史觀、大時代觀,把握歷史進程和時代大勢,反映中華民族的千年巨變,揭示百年中國的人間正道,弘揚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創(chuàng)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弘揚偉大建黨精神,唱響昂揚的時代主旋律。”這對當前文藝創(chuàng)作有著重大的指導意義。一段時間以來,我們的文藝創(chuàng)作“正說歷史”雖然屢次提倡,占據(jù)主流地位,可“戲說歷史”“消費歷史”乃至“解構歷史”作品,也曾霸座霸屏,大行其道。在這些作品里,歷史進程和時代大勢等宏偉圖景,多半被演繹為權謀、爭寵、奪位等;塵世煙火和人生百味等美好生活,往往被置換為食色、情愛、算計、原始生命本能的弱肉強食,其間充盈著戲謔、濫情、好玩、刺激等娛樂性因素,以迎合低俗、庸俗、媚俗的審美趣味。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是對這種文藝現(xiàn)象的當頭棒喝,足以讓我們警醒和反思。
所謂“大歷史觀”,就是堅持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方法,在廣闊而深邃的歷史時空中,不僅分清歷史的主流與支流、整體與局部、本質(zhì)與現(xiàn)象、規(guī)律與偶然,而且對某段歷史、某個事件、某位人物,都能在把握歷史走勢中對其位置、作用及價值等做出準確的判斷和定位。文藝創(chuàng)作只有確立這樣的大歷史觀,才能樹立起正確觀察事物的坐標系,才能不被云譎波詭的世事變幻和紛繁復雜的生活表象所迷惑,才能在洞穿歷史和現(xiàn)實底蘊的基礎上對世道人心做出準確有力的刻畫和表現(xiàn)。
回首近半個世紀以來我國的文藝創(chuàng)作,可以清晰看出不同時期的不同歷史觀對文藝創(chuàng)作的制約和影響。上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寫農(nóng)民起義和農(nóng)民領袖的作品較多,成就最高的代表作應屬姚雪垠的《李自成》,其他還有《陳勝》《大澤鄉(xiāng)》《九月菊》《義和拳》《星星草》《風蕭蕭》《神燈》《庚子風云》《天京之變》等等。這些作品對同一主題趨之若鶩,均不同程度受到“農(nóng)民的起義和農(nóng)民的戰(zhàn)爭,才是歷史發(fā)展的真正動力”這一經(jīng)典歷史觀念的感染和引導。上世紀80年代末,凌力的《少年天子》打破此格局,首次以順治皇帝為主人公,寫他如何在滿漢融合中,建立多民族封建帝國,拉開康乾盛世序幕的過程。由此,一個描寫“圣君賢相”的風潮撲面而來,《雍正皇帝》《康熙大帝》《乾隆皇帝》《曾國藩》《白柳門》《楊度》《張之洞》《張居正》《翁同龢》《李鴻章》《汴京風騷》《大秦帝國》等等,莫不如是。這些作品所刻畫的人物不是帝王就是將相,與農(nóng)民起義領袖恰成對立的兩端。表面看來,這只是中心人物的“對調(diào)”,或曰主角的“換位”,實際上背后深層的原因是歷史觀的改變,即歷史前進并非只是由農(nóng)民起義和農(nóng)民戰(zhàn)爭所推動,而是由“圣君賢相”和人民群眾共同創(chuàng)造。這也印證了馬克思的箴言:“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在每個時代都是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br/>
持有什么樣的歷史觀,就會對歷史人物和事件做出什么樣的描寫和評價。歷史上的曹操和劉備都是杰出的政治家,《三國志》稱贊曹操“非常之人,超世之杰”,尊崇劉備“有高祖遺風,英雄之氣”,并沒有明顯的揚此抑彼的褒貶之異。但羅貫中在《三國演義》里,卻把曹操寫成詭詐、多變、殘暴的“奸雄”,把劉備寫成寬厚、英明、仁慈的“真命天子”。與此相應,曹操陣營里是壞人多,好人少;而劉備陣營里則幾乎都是好人,壞人只是極個別。為什么會如此?根源仍在羅貫中以正統(tǒng)的封建觀念看待歷史,即漢朝為漢高祖劉邦建立,皇位自然該由劉姓來繼承,曹操欲奪權就是亂臣賊子。
最近,由文化和旅游部、陜西省政府聯(lián)合主辦的絲綢之路國際藝術節(jié)在西安舉辦。歌劇《張騫》以張騫鑿通西域開創(chuàng)絲路的傳奇故事,傳揚開拓交流、攜手合作的絲路精神。許多作品都是這樣,主要從古代中國與中亞、西亞及歐洲文化交流的意義上,表現(xiàn)“一帶一路”的壯舉。其實,若用大歷史觀的宏闊視野加以觀照,“一帶一路”還有不少有待發(fā)掘的礦藏。大量研究已經(jīng)證明,印刷術、火藥、指南針中前兩項,確證無疑是由絲綢之路轉(zhuǎn)入歐洲,第三項可能性也極大。英國近代科學之父培根曾說:“印刷術、火藥和指南針改變了整個世界事物的全部面貌和狀態(tài),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帝國、沒有任何一個教派,沒有一個星宿比這三種發(fā)明對于人類發(fā)生過更大的力量和影響。”如果我們從這一視角來抒寫絲綢之路的意義和價值,包括從對方的角度看18世紀歐洲如何接受儒家思想影響把啟蒙運動推向高潮等,都會獲得開人眼界的更加豐碩的成果。
凡此種種現(xiàn)象啟示我們,文藝創(chuàng)作反映中華民族數(shù)千年往事滄桑,揭示中華兒女近百年奮斗歷程,無不需要大歷史觀的透視和掃描。這種大歷史觀,用一代大歷史學家、文學家司馬遷的話來說,就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它不僅意味著超脫具體時代、階級的限制,而且意味著跨越具體地域、文化的阻隔,在貫穿古今縱向尺度和融通中外橫向尺度的交織考察中,把握中國人民艱苦卓絕、砥礪前行的鏗鏘腳步和堅定信念。只有這樣,文藝創(chuàng)作才能對中華民族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征程精準定位,深刻理解其波瀾壯闊而又艱難曲折的歷史巨變和重大意義,真切描繪新時代的精神圖譜,塑造新時代的藝術典型,以富有感染力的精品力作,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強大的價值引導力、文化凝聚力、精神推動力。
轉(zhuǎn)自:中國文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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