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服裝上的龍圖騰“升職記”


中國產業(yè)經濟信息網(wǎng)   時間:2020-09-01





  中國古代有一種非常重要的服裝,因為穿著者的特殊身份而備受關注——這種服裝就是龍袍。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龍袍,多是通俗叫法,把皇帝所穿有龍的服裝都叫龍袍。其實確切地說,皇帝身上帶龍的服裝有兩種,冕服和龍袍,而這兩種服裝,所貫穿的理念是大不相同的。


  周代冕服制度完善,龍紋僅排第五


  龍圖騰的來歷,歷史久遠,已經無法完全說清了。在學者們的各種猜想當中,“整合說”的認同度更高。按照宋人羅愿在《爾雅翼》中的描述,龍的“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因此,學者們認為,古代部落在合并時,把各自圖騰取一部分整合出一個新圖騰,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說文解字》中講:“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這段描述概括了龍善于變化、興風致雨的本領。


  很顯然,現(xiàn)實世界并沒有龍這種生物存在,但這恰好使它超越了現(xiàn)實、升華為整個中華民族的精神符號。精神來源于物質,但又具有一定的抽象屬性。


  按照《尚書》記載,龍出現(xiàn)在服裝上是舜帝的安排。他提出把12種圖案——史稱“十二章紋”,制作在帝王所穿的冕服之上。其中,龍排序第五,前面還有日、月、星、山4種圖形。龍在這里出現(xiàn),恰恰就是想體現(xiàn)在任帝王具備善于變化、興風致雨的能力,當然也相當于對繼任帝王提出了要求。


  最遲到周朝建立,冕服制度已經發(fā)展得非常完善。比如,周代把繪有龍紋的冕服稱為袞冕,天子和公爵皆可穿著,但是天子用升龍,公爵用降龍,以體現(xiàn)等級的差別。周朝第一批賜封的公爵,很多并不姓姬,所以那時的龍紋并不是為了宣告穿著者的血統(tǒng),只是作為美德和能力的符號,可以理解為對帝王的加持。


  把龍排在第五,說明其地位并不是至高無上的。在《史記·封禪書》中有這樣一個故事:黃帝帶領百姓在首山采銅鑄鼎,功成之時,有一條龍垂著須髯下來迎接黃帝升天。黃帝首先騎在了龍背上,群臣及妻兒等70余人也爬了上去。這時龍開始飛升,那些擠不上去的小臣,奮力抓住龍的須髯,但因人多過重,龍髯被拉斷,連黃帝的弓也被拉落下來。黃帝升天之后便成為天帝。


  在這個故事當中,龍還只是黃帝升天的坐騎,黃帝并非龍的化身,龍也不是黃帝的原身??梢哉f,那時候黃帝等五帝的地位普遍是高于龍的。甚至到了春秋時期,秦穆公的女婿蕭史仍然可以騎龍飛行。


  冕服從遠古一直延伸到了明代。雖然一直沒人探討這種用法是否正確,但在皇帝心中估計會感覺到隱約的遺憾。因為龍僅排第五,確實無法充分顯示“真龍?zhí)熳印钡纳矸莺臀ㄎ要氉鸬牡匚?。所以,另外一種服裝——龍袍,成了填補遺憾的載體,最后徹底取代了冕服。


  漢代皇帝成“真龍?zhí)熳印保埮鄣剿未谝淮纬芍贫?/p>


  龍的地位達到至尊是從漢代開始的。


  司馬遷在《史記·高祖本紀》中講了一個故事:漢高祖劉邦的母親劉媼曾經在大澤岸邊休息,夢境中與神相遇。這時候,電閃雷鳴,天色昏暗,太公——也就是劉邦的父親,去找劉媼,看見一條蛟龍盤在她身上,不久劉媼就有了身孕,生下高祖。


  可以說就是這個故事把皇帝和龍畫上了等號,此后真龍?zhí)熳泳统闪嘶实鄣拇~。這樣一來,等于為皇帝由嬴姓變成劉姓,以及此后變成楊、李、趙、朱等姓氏所產生的血統(tǒng)問題做了統(tǒng)一解釋——盡管他們在人間的姓氏不同,但都是龍的孩子,因此都具有執(zhí)政的合法性。至此,龍與普通百姓就變成了統(tǒng)治和被統(tǒng)治的關系。于是在古人的邏輯當中,其中一小部分具有了比人類更高級的血統(tǒng),是真龍?zhí)熳印?/p>


  但觀念先行,在服裝上進行體現(xiàn)則要到唐朝。然而,唐朝雖然有龍袍的記載,史料卻很不充分。我們今天看到的唐代皇帝畫像,盡管身上有龍,畫作的年代卻飽受質疑。一般來說,非專業(yè)人士往往會把冕服也稱為龍袍,但是嚴格地說,被稱為龍袍要有兩個基本條件:一是必須是上下連裁的袍服;二是必須以龍為主體花紋。按照這兩個條件,有些服裝雖有龍紋卻不是龍袍。


  由于這種袍服與龍的體態(tài)取得了形似,并且對龍紋進行了極度強化,皇帝與龍的關系就合為一體了——皇帝就是龍本身。


  龍袍第一次出現(xiàn)在服裝制度中是在宋代。宋代皇帝的一款袍服上規(guī)定要用龍紋,但是顏色并不是黃色,而是絳色。同時,龍也在皇后的鳳冠上出現(xiàn),配置為九龍四鳳。描寫宋代宮廷生活的戲劇《斬黃袍》和《打龍袍》,從黃袍和龍袍的命名上是可以看到當時服制的微妙之處的。


  元明清對龍圖騰的夸張運用,使其由加持美德轉變?yōu)榭謬樔诵?/p>


  到了元代,皇族的重視促進了龍在文化藝術方面的發(fā)展,龍的形象高頻率地出現(xiàn)在建筑、舟車、家具、器皿、旗幟、織錦當中。按照大型歷史文獻《三才圖會》的描畫,元代皇帝龍袍上的龍紋是巨大的。也許現(xiàn)代人很難讀出龍紋的視覺美感,但那個時代所追求的更多是震懾人心的效果,這對于元朝統(tǒng)治者而言非常重要。作為游牧民族,很難在短時間內全部吸收中原文化,所以選擇中原百姓心中最神秘、最權威、且熟悉的龍紋,就更容易被理解、接受和尊重。把龍紋進行高度夸張,可以說是一種政治謀略。


  這種狀況向后發(fā)展,到了清朝更是無以復加。或許明朝統(tǒng)治者并沒有思考過夸張龍紋的哲學和政治意義,甚至可能也希望放大這種迷信來提高皇族的神圣地位,所以龍袍得到了高度重視。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明朝皇帝畫像,最為常見的就是皇帝穿著龍袍。


  不過,明朝還得宣告自己繼承的是中華正統(tǒng),所以仍想保留十二章紋。怎么辦?于是一種怪胎便出現(xiàn)了,就是在龍袍上再輔助另外十一個章紋。這樣一來,冕服存在的意義就越來越弱,到了清朝被徹底放棄,龍袍成為至尊。龍袍的龍紋一家獨大,其他章紋埋沒其中,徹底變成了陪襯。在北京故宮里展示的龍袍,若非專業(yè)人士,很難找到另外十一個章紋。


  在對龍圖騰越來越重視的背景下,龍紋的形態(tài)也越來越豐富。比如,升龍、降龍、正龍、團龍、立龍、行龍,還有二龍戲珠,等等。在《清朝通志》中記載,“皇帝御冬朝服,色用明黃……兩肩、前后正龍各一,要(腰)帷行龍五,衽正龍一,襞積前后團龍各九,裳正龍二、行龍四,披領行龍二,袖端正龍各一”,可見繁復?,F(xiàn)存的一件清代皇后的朝褂上面就有78條龍,看上去簡直眼花繚亂。


  正是由于元明清三代對龍紋運用的夸張瘋狂,皇族霸占了整個民族的圖騰,這種唯我獨尊的心態(tài)必然導致其政權日益脫離百姓。從冕服到龍袍的變化,使得龍紋由加持美德轉變?yōu)榭謬樔诵?。所以僅從服裝心理看,物極必反,帝制就到了該滅亡的時候了。


  冕服到龍袍,是兩種哲學和兩種政治的變遷,這個過程很漫長,但很深刻?;首鍢O力想獨占龍圖騰,目的是維護統(tǒng)治,但也恰恰因為他們的努力,使得炎黃子孫都是“龍的傳人”這一信念得到強化。到了新中國,龍圖騰真正成為百姓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始覍m殿供人游覽,龍紋服裝可隨意穿著,龍的精神得到更多的發(fā)掘。


  龍圖騰為中國傳統(tǒng)花紋找到一條主脈絡


  龍圖騰在其形成初期是整個民族的精神符號。除了古人總結出的善于變化、興風致雨等能力之外,我們現(xiàn)在不難發(fā)現(xiàn)它有如下兩大重要內涵。


  其一,合:龍是多種生命的結合體。中華民族之所以有如此廣闊的疆土、如此眾多的族群,顯然離不開“合”這樣一種方式。其二,和:多種生命合于一體當然需要和諧。如果彼此間發(fā)生排異反應,新生命就不可能維持。因此,“合”是形象特征,而“和”是精神本質。中華民族向來講究以“和”為貴,這是中華民族能夠歷久不衰、發(fā)展壯大的根本保障。


  所以,龍圖騰是中華民族的寶貴財富。如果進一步挖掘,還會發(fā)現(xiàn)龍圖騰在服裝花紋的發(fā)展過程中,的確堪稱主脈絡。


  首先,具象花紋。雖然龍本身并不存在,但是它的組合元素卻是現(xiàn)實生命體。按照古人的定義,龍是由9種動物整合而成——鹿、駝、兔、蛇、蜃、魚、鷹、虎、牛。這些動物既有食肉的,也有食草的,既有天上飛的,也有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既有胎生的,也有卵生的,可以說概括了地球上大部分動物形式。而這些動物需要生存環(huán)境,因此關聯(lián)到天上的日月星云、地上的山川花草、大海的波浪帆船……以上種種,激發(fā)出了古代服裝花紋的創(chuàng)作靈感。


  其次,抽象花紋。龍的神奇之處不僅在于對具象花紋進行統(tǒng)合,還在于它對抽象花紋的巨大影響。龍紋的主體是一根線條,而線條是構成抽象圖形的核心元素。因此,龍的各種形態(tài),盤卷、飛騰、行走……就可以抽象成多種傳統(tǒng)圖案。


  比如,最典型的幾種:云紋,圓形的線條纏繞花紋,可以理解為一條盤龍;雷紋,方角線條纏繞的花紋,同樣可以理解為一條盤龍,只是更具抽象意義;黻紋,龍紋若畫得圓潤,則是波浪形態(tài),若畫得古拙,就會演變成一個弓字,這種近似長城城墻的花紋,以及由它產生的變形,被廣泛運用于建筑、家具、器皿、刺繡、布匹等方面的花紋,在廟宇中能經常見到,而如果把這樣的兩個弓字相背繪制,就成了十二章紋當中的黻紋;此外,還有回紋、卍字紋等,皆以線條為核心元素,因此都可作龍形聯(lián)想。


  更進一步的,就連中國的文字都可以想象成由龍構成。唐韋續(xù)《墨藪·五十六種書》中說到:太昊庖犧氏獲景龍之瑞,始作龍書。這句話可以理解為,根據(jù)龍的形態(tài)創(chuàng)立了文字,而文字,同樣很早就在服裝上運用了。


  于是,當龍可以同時連接具象和抽象兩個領域的意象時,就相當于為中國傳統(tǒng)花紋找到了一條主脈絡,古人的創(chuàng)意空間由此變得完整圓通。這也是龍圖騰的絕妙之處。


 ?。ㄗ髡呃钊物w,系百家講壇《中國衣裳》系列講座主講人)



  轉自: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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