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本色》的魅力跨越30年

 

　　對于電影市場來說，這是一部票房沒有引發(fā)任何波瀾的作品；對于今日主力18-28歲的觀眾來說，這是一次不解其妙的懷舊；對于曾在錄像廳中看過本片70、80后來說，可能大部分都還不知道《英雄本色》又在影院上映了。

 

　　一次可有可無的重映。

 

　　也了卻了一種遺憾。

 

　　《英雄本色》，一部比很多進口大片都更深遠影響了不少觀眾人生軌跡的佳作，之前只在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上展映過一次?！度嗣袢請?海外版》也以31年后的補票為視角，報道了這次重映。

 

　　如果錄像廳和盜版觀看都可以計入電影票房的話，那《英雄本色》在上世紀90年代的“點擊率”，估計遠遠超過今天的很多影片。無數(shù)觀眾在火車站、臺球室、學校旁的錄像廳里看過這部影片，或在朋友家中、長途汽車上、飯店浴場里偶爾瞥見過，或通過租借錄像帶、VCD，網(wǎng)上下載完整欣賞過。

 

　　《英雄本色》，一部值得一看再看，極富生命力的商業(yè)片。

 

　　今天看起來，《英雄本色》的主體情節(jié)設置未免太過老套。沒有穿越，沒有臥底，沒有男男基情的暗示。當賊的大哥，當警察的弟弟，注定了這場警匪游戲中親情和道義會放在一起煎烤，也注定了最后親情必將戰(zhàn)勝道義，獲得符合中國傳統(tǒng)倫理的一種平衡。吳宇森師從張徹，男性陽剛的氣質(zhì)貫穿了影片始終，影片命題仍然是江湖武俠式的恩怨情仇。

 

　　男性陽剛色彩濃烈的海報

 

　　當年卻是以一種看似基情滿滿的方式拍攝出來的

 

　　也許在主題之外，是一種全新的視覺方式造就了影片的獨特。雖然彼時導演吳宇森還沒發(fā)明“在教堂里對著白鴿蠟燭”開槍的暴力美學，但小馬哥孤身刺殺報仇一場，以各種慢鏡表現(xiàn)人物如跳舞般輕盈，已經(jīng)足夠新穎了。在歡快喜慶的臺語歌中，小馬哥摟著徐娘半老的陪酒女，扭身進入仇人的房間。表面是鄉(xiāng)土又艷俗的場景，小馬哥卻把槍藏在了花盆中，暗示了觀眾即將出現(xiàn)的危險殺機。出乎意料，在如此緊張的場景中，小馬哥殺完人竟然安然無恙，顯得手段高超酷炫。然而最后又一轉(zhuǎn)，他被暗槍所傷拖著長長的一條血跡，又讓人覺得慘烈無比。整個段落一氣呵成，幾次反轉(zhuǎn)驚心動魄，靠飯店的一條走廊和一個包間就完成了華語電影史上最令人難忘的一次刺殺。

 

　　復仇之路的慘烈，在于必須用自己的鮮血鋪就

 

　　然而槍戰(zhàn)場面的設計，終究只是影片成功的點綴。其后《英雄本色》2、3也有幾場令人難忘的槍火大戰(zhàn)，精神氣質(zhì)方面卻始終難以像第一部這樣既讓觀眾感覺蕩氣回腸，卻又如鯁在喉難以平息。

 

　　也許是編、導、演們當日的境遇，使他們在這部影片中投入了太多個人的情感，而顯得比一般影片中的戲劇表演更為真實：彼時的導演吳宇森，是大師張徹的徒弟，卻輾轉(zhuǎn)幾個電影公司，尚未有自己的代表作；演員周潤發(fā)，早已憑電視劇《上海灘》成名，卻始終是電影圈的“票房毒藥”，也未獲得過電影類獎項的肯定；彼時的大哥狄龍，是七十年代邵氏最重要的武俠小生，卻人到中年處于無戲可拍的境地；即使是當時境遇最順利的張國榮，歌壇影壇都有所斬獲，也常被視作演技陰柔的青年偶像，不知能否承擔起陽剛的角色要求。

 

　　所有人都需要證明自己。

 

　　就像影片中剛出獄的大哥對著小馬說：“這里已經(jīng)不是你跟我的世界。”

 

　　小馬說：“我們可以從頭再來過！”

 

　　兩人最后決定再攜手做一票大的，金錢的寄望已經(jīng)不復年輕時的重要，更是為了在這個已經(jīng)視自己為無用的世界上，證明我們還能放手一搏。

 

　　英雄遲暮，美人白頭。最是傷感。

 

　　而更是傷感的，是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的遲暮英雄。

 

　　如《英雄本色》中的阿豪和小馬。

 

　　如果說這些結(jié)局注定悲壯的豪情，已經(jīng)是《英雄本色》中最令人激昂的情節(jié)，那么全片的大部分情緒，則是更為壓抑的，對人在江湖中無法自處的感慨。

 

　　上世紀90年代，隨著經(jīng)濟政策的調(diào)整，內(nèi)地開始出現(xiàn)大量去往大城市的打工者，終于也有了一批“先富起來的人”。那時貧富差距才剛剛拉開，是個機會與艱辛并存的時代。

 

　　90年代初剛剛開始建設的深圳華強北。其后十年，誕生了華為和任正非、騰訊和馬化騰。

 

　　《英雄本色》的開頭，是印假鈔的豪哥和小馬哥，在財務公司出入無阻。即使兩人周圍沒幾個跟班，似乎也有了一定的江湖地位。然而隨后歌廳的一場戲，看似嬉笑無常的小馬，卻含淚訴說了自己發(fā)家的艱辛：

 

　　開場的這場獨白，鏡頭大部分時間都對著周潤發(fā)，讓觀者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也就此造成第二年周潤發(fā)力壓狄龍，獲得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甚至近三十年后，在大鵬的《屌絲男士》中，還能看到大鵬和喬杉對這場戲的戲仿：“大哥喝完尿說了一句話讓我感動到現(xiàn)在。能不能續(xù)杯？”

 

　　在其后的無數(shù)黑幫片中，黑幫老大總是開場就擁有了神秘莫測又受人敬仰的地位，即使回溯他們的發(fā)家史，也多是好勇斗狠而充滿傳奇性?！队⑿郾旧烽_篇10多分鐘，就用極富戲劇性的獨白，塑造出一個白手起家的小人物形象。這是《英雄本色》相比其他黑幫片，更能讓每個觀眾感動的因素。我們忘了主角的犯罪行為，看到的是在社會中每日艱難打拼的自己。

 

　　故事的中段，兩位主角更是跌到了谷底。出獄的阿豪一直在被黑社會逼迫從操舊業(yè)，另一面也始終難以獲得弟弟的諒解。而曾經(jīng)豪情萬丈的小馬，跛足后只能跟在曾經(jīng)的小兄弟身邊，幾乎是靠人施舍才得以度日。

 

　　從待人不薄到靠人施舍，小馬看盡世態(tài)炎涼，境遇令人唏噓。

 

　　何為英雄？光明磊落，言行一致，敢作敢當?shù)娜司褪怯⑿邸Ｆ腥齻€主角阿豪、小馬、阿杰，都是響當當?shù)挠⑿廴宋?。名為《英雄本色》，不僅在這三個正面人物之間構(gòu)建矛盾，且把他們都放在最落魄最委屈的環(huán)境中試煉。通篇人物幾乎都在忍耐社會的歧視、同行的欺壓，而最終忍無可忍的爆發(fā)，即使是再度走上犯罪之路，也是出于對命運不公的奮起反抗。觀眾不僅認同了他們的以暴制暴，甚至還會長舒一口氣，正是他們敢于出頭的行動，才能讓人從這壓抑的影片中獲得一絲寬慰。

 

　　小馬的遺言，最終促成了阿豪和阿杰兄弟之間的諒解

 

　　《英雄本色》不僅是一部單純的黑幫題材槍戰(zhàn)片，它對小人物奮斗艱辛的表現(xiàn)和屈辱壓迫的描寫，刻畫得入木三分。之后吳宇森的槍戰(zhàn)美學在《喋血雙雄》中達到巔峰，周潤發(fā)和張國榮的演藝生涯也越走越順利，然而對人物的塑造和表現(xiàn)，卻再難以突破《英雄本色》中的成就。今天的年輕觀眾，也許因為影片整體的環(huán)境和造型太過脫離當下，不免覺得老土。但這樣一部經(jīng)典影片的內(nèi)涵，卻永遠不會過時，即使作為一部商業(yè)片。

 

　　這就是超越時代的電影藝術(shù)魅力吧。

 

　　轉(zhuǎn)自：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