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動里的珍珠(品書札記)


來源:人民日報   作者:郭潛力    時間:2017-06-29





  作為一個資深編輯,衛(wèi)東的文字總能展現(xiàn)邏輯的力量;而作為一位知名作家,知性的表達又能時刻吸引人的眼球,勾起讀者掩卷難眠的遐思。


  衛(wèi)東的散文集《有一種悔恨叫永遠》正是這樣一部豐富、內斂而又飽含溫情的作品。三十四個景別猶如一段旁白:“生命中不斷有人離開和進入,于是看見的看不見了,記住的遺忘了;生命中不斷有得到和失落,于是看不見的看見了,遺忘的記住了。”以此構造的語境,抑揚頓挫地完成了一次叩擊心靈的文字之旅。狀物、寫人、敘事,每一次濃縮都足以用“永遠”來回響。正是這樣一種基調,這本散文集從遠古生發(fā),循著華夏文明的節(jié)奏撲面而來,并在現(xiàn)實中契合,冥冥中有了近乎宿命的關聯(lián)。作者行遠自邇,奮力剝繭抽絲,捋出一粒粒珍珠呈現(xiàn)給讀者。只是珍珠光艷,材質高貴,但卻過于嬌脆,衛(wèi)東書名里的“悔恨”怕是由此而來。


  《陶人:遠古之神》,距今五千多年為學界尊為“中華神祖”的陶人,從赤峰紅山文化的遺址中考古發(fā)掘出來,坐實了五千年中華文明的論證?!赌抗狻分心莻€通過海路抵達西方的黎庶昌,站在東西方文化的交匯處運薪火于沉沉的晚清,冒著被打成漢奸的兇險,讓國人感受著一抹民主與科學的光輝。“為一代除積弊,為萬世開太平,為國家固根本,為生人振氣節(jié),上以回天變,下以盡人事”,可最終還是在甲午戰(zhàn)敗、北洋水師全軍覆沒后憂郁成疾,生命的最后時光終日以淚洗面。文明輝煌的隕落既深且劇。內心沉重的衛(wèi)東在歷史遺存的游歷中發(fā)出了:“漁樵耕讀,固文化之本;經(jīng)世致用,圓強國之夢”的吶喊。


  始于偶然,敬于才華,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終于人品,是作為資深編輯的衛(wèi)東與筆下幾位作家、詩人關系的生動寫照。遭遇多次退稿的汪國真找到了時任《追求》雜志副主編的衛(wèi)東,衛(wèi)東將一沓詩稿隨手一翻,頓覺“一股清新之風拂面而來”。于是衛(wèi)東打破慣例,以顯著位置推出了汪國真的組詩。隨后汪國真成名成家,為眾多青年男女所癡迷。“衛(wèi)東,我很感謝你,真的。”成名后的汪國真常把這句話放在嘴上,讓衛(wèi)東感受到了詩人“不浮躁,不狂妄,不故作高深,不矯揉造作”的清白品格,從此他們成了摯友。


  作者與王朝柱的交往也是一個三十年的佳話。王朝柱是一個知名作家,寫過《李大釗》《毛澤東與周恩來的長征》《張學良和蔣介石》等作品。在衛(wèi)東筆下,才華橫溢的柱子哥常有“犯傻”的時候:不管是高官領導指示,還是有人出大價錢邀請,絕不為毫無價值的題材去創(chuàng)作,更不會利用名望拉“槍手”來充塞。這種不為金錢、名譽、地位所動的精神令人敬佩,衛(wèi)東禁不住在柱子哥生日時臨摹一對警句相贈:鐵肩擔民族大義,是七尺男兒;辣手著錦繡華章,令人神共泣!


  必須稱道衛(wèi)東作為一個資深編輯的責任意識與擔當精神,從他發(fā)掘的這些成功作家身上,無一不顯現(xiàn)出他慧眼識珠以及發(fā)自內心的對生命價值的追問。


  記得2006年7月,中國作協(xié)組織作家到貴州貞豐采風,我與衛(wèi)東自此結識。那時他剛任職《小說選刊》主編,正為刊物的自我蛻變而殫精竭慮。他大談選刊風格的多樣化、視角的多元化、類型的多極化。當時我正在創(chuàng)作一部中篇小說,他聽完我的故事梗概后立刻表態(tài),《小說選刊》將第一時間轉載。果真,《十月》發(fā)表后,《小說選刊》立刻轉載,反響強烈,有幸進入了當年中國小說排行榜。


  當然,衛(wèi)東在給他人做嫁衣時,自己同時也是一位成績斐然的作家,這使他對事物有著良好的藝術感覺和極強的洞察力,總能發(fā)現(xiàn)常人難以捕捉的細節(jié)和美感。


  在這部集子里有幾篇關注底層勞動者的散文:《賣瓜記》《彩虹》《優(yōu)優(yōu)的眸子》《路邊有個剃頭匠》,情節(jié)簡潔,結構精巧,截取了一個生活片斷,反映了生活的一個側面,以白描的手法把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寫得活靈活現(xiàn)。“賣西瓜的小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小伙子:白凈臉兒、板寸,眉眼輪廓有點像馬云。”一個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干的小商販形象撲面而來。五十來歲的“剃頭匠訥于言,每次理發(fā)你不說話他不言聲,偶有問答也是簡單的單詞應對。剃完頭他會看著鏡子里的我問,行嗎?我說行,他便解下我的白圍裙用手一抖,臉轉向一旁,等著付錢。”一個不善與人溝通,卻又極可愛的普通勞動者在轂擊肩摩的都市里討生活,碰壁受委屈自然不會少。


  衛(wèi)東采集的這幾個極富典型意義的人物,想必也是借這些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來反映比它本身廣闊得多、也復雜得多的社會現(xiàn)實。紛繁喧鬧的當下,何時才是觸及我們內心最柔軟的時刻?衛(wèi)東這本書里清晰地告訴我們,任何時候我們都需停下腳來,感受“人生長恨水長東”的悲憫。觸景抒情的不僅是一己的內心情懷,還應該是涵蓋了整個人類所共有的生命缺憾,是一種融匯和濃縮了無數(shù)個體生命體驗的人生感嘆。


  我想,這也許正是書名《有一種悔恨叫永遠》的喻義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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